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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斯兰卡的夜晚处处灯火阑珊,某座民宅的阁楼,浅灰色头发的少年伏在写字台上,对着今天刚收到的那封回信发呆。
“……”
他把信纸展开,又读了一遍。
致 亲爱的 艾书尔,
……
…我们要提前搬去米斯兰卡,大概三月二日前后会到。
……
…你这一个月过得怎么样?阿切尔也很担心你会自责,不过代兰的事并不是你的过失,所以请务必不要难过。
……
…对了,不用回信给我,我写这封信的明天就出发。
利兰以及阿切尔 于利姆镇 2999年2月25日
少年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到底会怎样呢…”日历的那一页用正体写着“三月一日”,却还没有被翻过去。“会不会是那样,我到现在还不敢笃定。”他对自己摇摇头,“不,就算是那样,我也有义务保护好那东西才对。”
少年的眼里泛着幽幽的蓝光,“绝对不可以把他们扯进来,”他咬着下嘴唇,“这是……我自己的战争。”
克恩纳里奥斯抖了抖肩头的雪,两手依然托着那具疑似遗体的身体。“呼……今天只能到这里了。”他一改残忍的语调,“对不起呢,很冷吧,克恩…”对着那具没有呼吸的身体道出这么一句话也着实让人感到奇怪,虽说他之前的行为很过分,但是,克恩奈尔的身体看起来根本不会感到寒冷才对。“很冷的话,就抱紧我吧……就像……小时候那样……”透明的光滑过男子的脸颊,打湿了他膝前的木板。“克恩…你会恨我的吧……”他望着那具没有灵魂的遗体,只用膝盖爬了过去,将它紧紧裹在怀中,好像怀抱着他的珍宝一般。“只要求你不要再忘了我…哪怕只剩下恨也罢……”
“你还记得我,我真的好高兴……不过不行…”他勉强够到窗户,将它推开,皎洁的月光把地上映得宛如一块白玉,只是它上头有着太多裂痕。“祭司大人应该要开始行动了。”他的目光一直延伸到飘着雪的北方。
利兰不知自己是怎么醒的,也许是被冻醒的。他搭的这班列车现在正穿行在艾斯特平原的冰天雪地之中。这里总是气候无常,而他们的目的地——米斯兰卡则几乎称得上四季如春。只是一江之隔却有这么大的差异,也是当地人久久没有得出结果的问题。
他拉开床边的沙帐,望着没有拉上窗帘的车窗外头,那是一片茫茫的雪原。偶尔有零零星星的房子出现,也很快被抛在后头了。“已经到艾斯特了…”他喃喃自语道,“……代兰,你醒着的吧?”他默默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卧铺,枕边那个水晶坠。
很快,一个温和的声音回答了他。
“我现在可不是需要休息的人类,怎么可能会睡觉?倒是你,”他顿了顿,“这么晚了还起来,不怕把阿切尔吵醒吗?”
“嗯……反正克勒和克洛丽斯在隔壁,不要紧吧……”
“看起来佐伊又被无视了呢。”
“他睡得那么死,把刀架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醒啦。”话虽如此,利兰还是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阿切尔的话,他大概…”
“——还没睡着喔。”黑发的少年裹着被子翻过身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搁在腰上。
“哇,那是什么妩媚的姿势,我好想吐……”利兰掐着自己的脖子说道。
“你过来这边和我们一起睡吧。”代兰笑道,“反正你也睡不着。”
“哈?”利兰歪了歪脑袋,“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懂啦,列车员会来查房喔。据说听到说话声就会请你去喝茶耶。”代兰神秘地笑道,不过显然那个是瞎掰的。
“被子就不用带过来了。”
“……哈。”利兰走下床,踩着冰冷的地板来到窗前。他穿着睡衣,而且看起来好像很暖和的样子。
阿切尔不满地瞥了一眼他那副臃肿的打扮,啧了一声。“你怎么还穿睡衣啊,都三月喽。”他拉开被子,让利兰坐上他的床铺。
“感觉有点挤耶。”
“废话,这又不是双人床;两个人,再加一只鬼。”
被称为“鬼”的代兰笑道:“真是失礼,难道你想试试鬼压床的感觉吗?好歹我也是长辈。”
“啊,是,是。鬼大人。”
“喂,我要生气了。”
“我要睡了——”利兰不管他们,拉上被子便合上了眼。
“对了,代兰,”阿切尔问道,“你现在看得见吗?”
“怎么可能看不见,不然听力也应该丧失了吧。”代兰说道,“要我干什么?”
“不,没事…只是问问。你也休息一下吧。”他对着水晶坠说道,可是没人发觉声音是从半空中传来的。
代兰叉着双臂歪着头,看着阿切尔慢慢躺下去闭上眼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那我去车顶看看风景好了…反正还早。”他透过天花板,直接钻上了火车的顶端。
翻来覆去之后,阿切尔再度坐起身来,望着身旁熟睡的人的脸庞却什么也看不清。
“日安,两位。”代兰笑着向他们打招呼说,“睡得好吗?”
“做了很奇怪的梦。”利兰揉了揉眼睛,“但是忘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还行。”阿切尔打了个哈欠,看了看身边的利兰,“喔,对了,利兰……”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说的时候,利兰打断了他:
“啥?”
“如果我们变成像克恩纳里奥斯和代兰那样,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会怎么做?”第一次见到阿切尔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利兰有些疑惑,但他很快耸了耸肩,回答道:
“当然是把原因找出来再说,况且——你也不会像克恩纳里奥斯那样吧。”
“……喔,也是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尚未发生,于是二人同时换下衣服,将外衣穿上。
利兰今天换了一件浅褐色的长袍,腰带则是黑色的。虽然他从未穿过类似的衣服,但这件袍子的样式总感觉在哪里见到过。
“这个好像是…炼金术士长袍吧?”一说出那个词,阿切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那家伙……”
“啊啊,没关系吧?”利兰皱了皱眉头,“所有炼金术士都穿成差不多的德性”。他顿了顿,“这件衣服是雷蒙哥哥送给我的。”
“雷蒙?雷蒙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因为他自己就是炼金术士吧,还有,米斯兰卡那边有段时间不是流行这种长袍吗?那时候他在米切莉亚姐姐的店里打工,就做了这套衣服给我。”雷蒙·莱普利尔是工会中数一数二的炼金术士,同时也是在露娜和塞沙之前,利兰的监护人。
——年仅十八岁的雷蒙,是利兰唯一的亲人了。不过他既不是他的兄弟,也不是他的什么亲戚,而是近乎“养父”的存在。
不论心智或是外表上来讲,雷蒙都要比利兰成熟许多。他有着干净的黑色短发,温柔的褐色眼睛以及能够安抚人心的笑容,是个让人有一种“从事着圣职者行业”的感觉的人。但是做父亲……也太年轻了。
雷蒙只比利兰年长三岁,是几乎可以忽略的年龄差距,又怎么能称为“父子”呢?雷蒙并不介意,不过利兰一直喊他哥哥,也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本来就有这么一个弟弟或妹妹。
“全穿成一样……真是够单调的群体啊。”阿切尔打了个哈欠。
“好像是故意做成这样的…有什么炼金魔法阵嵌在这些图案里面,可以减轻使用失败时受到的伤害什么的……”利兰玩着自己手里的腰带,也没有指责阿切尔的不是。“总之,还是先不要提起克恩纳里奥斯的事情比较好,免得代兰担心…说起来代兰人呢?”
“大概又偷跑出去看风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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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洛尔·阿洛伊斯[Coral=Aloys]身披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衫,里面是深色的居家服,开到锁骨以下的领口衬出了他的颈部曲线。左手执杯,右手捏着一份报纸,右耳边贴着一只话筒。
“所以说,我有在休息啦~”青年有些无奈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对什么人撒娇一般,“你就快回家去吧,说不定利兰就快回来啦。”
“现在不是那个问题,问题是你——柯洛尔,你几天没睡了?你就这么忙吗?!”用的是类似命令式的文法,就连电话这头的金发青年实际也是暴跳如雷。“非要别人摁你到床上不成?”话筒边的年轻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足足要将那话筒和对面的人一起吃下去的危险气息。
“唔~好嘛……”柯洛尔撇了撇嘴道,“我明白了,那就先挂了……”
“要是我到了会所你没躺在床上就给我等死吧!”
“塞沙[Cesa=Edolie]你别激动啦……喂?喂——?”话筒里传来了忙音。
银褐色头发的青年一脸苦恼地托着下巴,打算将手中的咖啡一口气喝完。结果,他才喝了一口便差点喷了出来。
“哇,忘记加糖了……”
突然间电话又响了起来,柯洛尔有些不耐烦地抓起电话。“喂,我是柯洛尔。”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青年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艾书尔睁开眼睛,床头的钟指针指向数字六。
“好早……不知道利兰他们到了没有。”他喃喃自语着,爬下楼梯后很快来到了一楼客厅。中间的桌上有已经盛好的菜粥和没用过的餐具。
不远处有女人的声音响起。“哎呀,你起来啦?早上好。”她带着温和的微笑朝艾书尔走来,一头柔顺的卷发在身后飘荡。
“嗯,嗯。”艾书尔含糊不清地答道,“早上好,露娜[Lunar=Mintel]前辈…”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塞沙前辈……已经去工作了吗?”少年瞟了一眼旁边放过碗的桌布上的印子。
“他很早就起来了唷。”露娜也坐了下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那我就开动了…”他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很好吃喔,前辈很会做菜呢。”
“只是粥而已啦,不用说得那么夸张吧?”露娜笑道,“喜欢就好,还有很多喔。我是打算等利兰和阿切尔回来让他们多吃一点才烧了这么多……”
“诶?”艾书尔瞪着眼睛,“利兰他们是今天回来吗?”
“会啊。”女子点了点头,“艾书尔不知道吗?他们昨天就已经到艾斯特,等会大概就可以到这里了。”
等一下!
“啊……诶?”
在艾书尔发愣的同时,门被“哐”的一声打开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望着许久不见的身影,艾书尔一时间内不知说什么才好。
“欢迎回来——”露娜如此回应道,模样就好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而事实上——
“露娜你做了早饭啊?真是太好了,我刚才在火车上都没怎么吃东西耶,嘿嘿嘿嘿。”
“太感谢了,还好我没有吃早饭。”
却是这样的问候,以及露娜“那就多吃一点吧”的回应。艾书尔有些愣住。直到利兰抬起头来发现他为止,他一直都没有出声——
“咦?艾斯怎么会在这里?”
“说起来,我记得他的地址是在会所里面的啊…”阿切尔应道,“不过直接寄应该不太方便吧…大概是塞沙每天去会所的时候顺便拿的。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确……”
艾书尔的脸不知为何有些红了,他支支吾吾道:“啊、这个…那、那个,这个是因为…”
“是柯洛尔让他住在这里的喔。和你们同一间房间。”露娜出面解释道,“艾书尔也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呢。”
“唔…孩子吗?”
不理会利兰奇怪的嘀咕,阿切尔对艾书尔一侧头,“那么希望继续好好相处。多多指教吧。”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艾书尔看着他的眼睛,在透过反光的镜片看到的那一边的深蓝色眼眸中散发出友好的气息。——并没有初次见面时候那样“只是当做同行者的陌生人”的感觉,艾书尔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利兰,先去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吧。”阿切尔察觉到了艾书尔的心情,只是扬起脸朝他笑了一下。“……我们一会儿就下来。”
“啊?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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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沙·艾多里尔怒气冲冲地打开工会会长的办公室,同时大吼着:“柯洛尔!你——”
紧接着他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桌上的咖啡才喝了一半,床铺上没有被躺过的痕迹。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只是那件被柯洛尔常年披在肩上的大衣也一起放在那里。各种草案和报告都堆在办公桌上,印章也还没有收拾好。
塞沙愣住了。
平时来的时候,柯洛尔只是假装躺在床上。
今天他来到这里,柯洛尔却不见了。
塞沙猛的看向最右边书柜的底端,有被打开过的痕迹。那是只有柯洛尔和他知道的一条暗道。
他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伸手将那书柜用魔法推开,轻轻扳开一侧的一扇小门。——果然,里面的东西也一起不见了。
那是柯洛尔的法杖。因为是特别定做的,所以平时不会带在身边。如果他把那东西也带去的话,就说明肯定不是一般的外出行动。
有战斗。
塞沙的脑中响起危险警报,他冲到电话边上查看上一个来电的号码。
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区号是……E02。
是艾斯卡特!青年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柯洛尔肯定又用了“那个装置”。距自己打电话过来到现在才不到十分钟,究竟是什么人在这段时间,用什么办法把柯洛尔给叫走了…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只是如果让连续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的柯洛尔再去和别人战斗的话,就算他很强也不一定会占到上风。
塞沙没有时间理会那些,他将另一扇小门打开,取出了已经积了很多灰的长剑。
要去战场,没有搭档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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